变成一盏穿着皮毛的咖啡杯
装上清冽的、珍珠色的美酒,敬你
在洁净的黎明之中,敬你
看着你一饮而尽
看着那残剩的珍珠一点一点地
渗入我那浅棕色的皮肤里
将人间囚禁
你皱着眉头对我说,不够
你说众人皆醉,而你
受够了独自清醒,你以为汨罗的江水
会是最清澈的
却不曾想苍老而坚硬的河床上,也有
红的尖刺,也有绿的泥淖
当你用足尖轻触时会泛起丝丝混沌
你怜惜地抚着我的皮毛
好像在抚摸着你百孔千疮的祖国
“我有多像你。”你看着我轻声说
浑浊的老泪中,渔夫踏着歌远去了
你的泪滴落在我的胸口
是灼热的,放心
我会把它收藏在心里,一刻不离
你酣畅地对我说,好酒!
我却分明看到你苍白的胡须上闪着琥珀的光
想必是喝得太急吧?
众人皆说你与月为友,嗜酒如命,说你是仙人
说你“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
当你报以疲倦的微笑时,他们说:
“看,他又醉了啊!”
你看着我轻声说:我早已不会醉了
然而你又有些惶惑
“我只是个凡人而已。”
是啊,当你拜服于金銮殿的玉阶之上
抬头看清那高居台阶尽头的人间帝皇时
刹那间我明白了你洞察一切的眼神
幸运的是
青崖之间,还有一匹可以飞翔的白鹿
等着你
你骑着它遍访天下名山,回到我身边
你深情地抚着我的皮毛:
“我有多像你。”
你淡然对我说,一杯足矣
你说幸好这不是孟婆汤,我还放不下这世界
在这个风雨飘摇的人间
你在旁人惊异、思索、亵玩的目光中
以一曲胡笳十八拍
惊起从夜达明的鼙鼓
所有的矫情自矜年少轻狂都被胡风吹远了
朝堂之上,你跪在汉家丞相脚下恸哭
哭到肝肠寸断,却依旧倾国倾城
至此,不再无枝可依
你向着夕阳举起我,往嘴里一倒再倒
直到一滴不剩,你的容颜美丽如昔
你对我说:“我有多像你。”
你一小口一小口地品着
粗糙的唇掠过我柔顺的皮毛,你笑了
你端详着我,目光深邃而清明
我紧张地看着你
你会嫌弃我这身古怪的皮毛吗?
你没有作答,只是眼神更加晦暗
在那个麻木的人间你振臂直呼了啊
在那个多病的世界你拿起笔了呀
你写下一行又一行
笔锋犀利
我叹息了一声,望着你,也许
你也知道这一切都无法阻止吗?
尽管你曾手按《新青年》,说这是徒劳
但你终究表示要“也来喊几声助助威吧”
你摇晃着铁屋子里的人们,叫醒他们
你也要向着曙光挣扎着出去
你要给那些聚焦在地平线的青年以希望啊
我以崇敬的目光看你
你依然是笑着的
“你是多么像我啊。”
我惊异地抬头,看你拿起同样紧裹着皮毛的勺子
凝视着
“也许很像以前的我,而不像现在的我吧。”
你大踏步地走了
留下汹涌的暗流和被打湿的巉岩
你凝望这满杯的殷红,像是在谛视自己的信仰
我知道
法庭以侮辱神和腐蚀青年思想之名判你死刑
你,雕刻匠的儿子,不愿逃亡
你说城外的树木,城内的人,都是你的朋友
你说你是一只牛虻,叮咬,是为了给你的城邦以力量
而在我眼里,你更是区别自我和自然的智者啊
那么,在你饮下毒酒之前,请接受我的致敬
我的皮毛,就是为了包裹一生中相遇的最大的麦穗
让我,遵从你的法则,为思想接生
麦田里那枝枝向上的麦芒啊,
多么像我
你把信仰一饮而尽,然后
安坐于麦地的尽头
而你,一手拿着画笔,一手端起我
“你是件极棒的艺术品。”
我激动地屏住了呼吸,却瞥见你左耳上
凄惶的伤口,你到底
还剩多少光亮和希望呢,也许全世界
都在谛听你离去的脚步吗?
“一切东西都可以套上皮毛。”
你说出了这句毕加索说过的话
若奥本海默有一天与你相遇会是怎样的场景?
我无法告诉你,其实我来自未来
也无法让你看见穿上皮毛之前的我
那是一个洁白无瑕晶莹透亮的我
那也是作画时的你
是凝望着薰衣草和向日葵的你
在夜晚的咖啡馆,在星夜,在乌鸦群飞的麦田
我真想告诉你
我有多像你,而且
你有多幸运
在这个平凡而神奇的世界上啊
没有人见过我
但所有人都会见到我
当无数的世代都过去了以后
人们会喝干我送给他们的美酒
有的人一饮而尽啧啧不已
有的人眼含热泪细细品味
清澄的倒影中他们看到的,不是我的未来
而是他们自己的过去
也许每个人都已经懂得,所以他们会说
“我有多像你,你有多像我。”
我是一盏套着皮毛的咖啡杯
杯里有一只套着皮毛的勺子
我站在套着皮毛的盘子之上
盛满了美酒,等着你
变成一盏穿着皮毛的咖啡杯
装上你最爱的酒,敬你
在初升的太阳之下,敬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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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0-15 09:53:40 责任编辑: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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